图像诱惑:性别观看的罪与罚
波提切利作品《维纳斯的诞生》(1482-1486)
作者:张念
图像囚禁女人,图像也能解放女人,这一切取决于观看权力及其秩序的再生产。谁在看,看见什么,爱神镜子的幻影,自有其感性的逻辑,而穿越图像的女人,就获得了颠覆性的力量。在图像时代,怎么看本身就是一种新发明的行动。
图像一览无余,便充满诱惑;通过文艺复兴有关美的教义,女性形象诞生了。什么是理想的女人,目光判断总是先于语言,于是女人成了图像帝国的原始居民。女人活在图像之中,从而被排斥在历史之外,图像的命运就是女人的命运,因此对于理性法则而言,被凝视的女人充满歧义,正如图像总能让人胡思乱想。图像囚禁女人,图像也能解放女人,这一切取决于观看权力及其秩序的再生产。谁在看,看见什么,爱神镜子的幻影,自有其感性的逻辑,而穿越图像的女人,就获得了颠覆性的力量。在图像时代,怎么看本身就是一种新发明的行动。
女神:兄弟联盟的美学承诺
画家波提切利约1482年创作的《维纳斯的诞生》,是文艺复兴最有名的一幅代表作。“美”这个词也是文艺复兴创造的一个新概念。如果我们单独地看这个图,这就是美!然而,表面的符号下面还隐藏着什么?周围的人很忙活,树林女神围拥着爱与美之神,她从海里徐徐升起,这浪花里开出幸福的花朵,她的金发飘逸,有一个袍子披在她身上,她很娇羞。但是,她没有降生的喜悦,她的眼神很忧郁。美仿佛遗世独立,但这不够,我们如果追踪到神话和史诗,在美的发生现场,到底存在一个怎样的起源故事?
维纳斯怎么来的?她不是从浪花里升腾而起的吗?古希腊赫西俄德的散文集《工作与时日》里曾经提到:在远古的时候,人类只有一个原始的父亲和一个原始的母亲,生了很多很多的孩子。这个父亲是个暴君,他有时候会吃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东藏西藏,妈妈看了也无能为力。有一天,有一群儿子就商量说:“我们要想办法把他干掉。”但儿子在父亲面前是弱小的、脆弱的,因为父亲是权威,是有力量的象征,没有谁有勇气去制止父亲的这种暴行。最后动手的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儿子,他刺死了父亲,阉割下父亲的阳具,把它扔到海里,激起层层浪花,这个浪花里就升腾起一个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是这样来的。
而这个亲手干掉父亲的儿子,他就是宙斯。所以说,我们在讲女神和美神的时候,它和一个杀戮的故事相关,它和女人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一个有关儿子弑父的故事。
这是神话里面牵涉到的社会起源的故事,社会起源实际上是兄弟联盟。儿子们一直摆脱不了弑杀父亲的罪恶感,于是他们在兄弟之间达成了一种联盟的契约,这是人类学告诉我们的社会起源的故事。展开行动之后,他们可能会成为新的社会权威,只要是权威,都充满恐惧,就是阉割恐惧。
这种阉割恐惧通过移情与置换,在兄弟之中形成一种叫做“美的契约”,这就是爱与美女神的诞生。它要调停父子冲突。你代替了父亲的位置,你成为父亲,你是权威,你可能也会面临这样被阉割的恐惧。
所以,“美”是男权话语最具欺骗性的谎言。有关美,一定是关于儿子与父亲的故事。爱与美成了父子之间必须争夺的对象,美神缓解恐惧,是要引领人们进入一个秩序化的社会。这是单一性别的,称之为“男性的故事”、“父子的故事”、“兄弟的故事”。
这就是康德所说的“美是合乎目的的感性形式”。注意,美是一种感性形式,谁的感性?
如果是女人,就会问为什么?他们在这样确定的时候,他们征用女人的身体,女人答应过吗?在契约发生的现场,女人在场吗?是谁在为美立法?美的、恰当的、有比例的、愉悦的、合适的,这是美的法则。
我们在今天谈论这个的时候,我们首先要熟悉古典主义的美学的眼光,熟悉以后你才能形成新的眼光,有创造力的眼光。
看美的交易和法则,在这里,女人的身体成为单一的凝视对象,它是一个被对象化的神话。女性的身体被征用,被膜拜,并不意味着女人值得膜拜。女人的身体常常被对象化,当成一个物质的材料,爱神的镜子投射的是兄弟们的恐惧及其欲望。
据宗教史以及人类学家考察说——亚当在没有夏娃之前,亚当和野兽性交;亚当有天实在闲得无聊,说真没什么意思,自己取了根肋骨,制造了一个夏娃成为妻子。
如果我们用性别观看的眼光,我们就要反过来。女人是男性自我对象化的结果。作为凝视的对象,女性的身体一直是被征用的材料,她们被塑造成女神,以便膜拜和敬仰。这是有关女性美的艰险曲折的制作过程,但是有一点我们清楚,美的立法者肯定是父权的。
荡妇:穿越爱神的镜子
这是有关色情和古典美的一词冲突性的观看事件。这是有关美的一次战争,有关观看秩序的哗变,有关对美的立法者权威的一次挑战。
《乌尔比诺的维纳斯》是古典主义的经典。那天下午贵妇人躺着的时候,她的右手前方可能有一扇窗户,自然光来自于画面,它的光源是确定的;还有景深和空间。如果讲真实感,肯定是提香这个更有真实感,所以叫现实主义。
1863年,马奈画了一幅《奥林匹亚》,相当于在向古典主义致敬。但实际上,他是来捣乱的,他是来发动战争的。这幅画引起了强烈的争议,当时的巴黎观众非常愤怒。在报纸上,人们声讨说:“马奈这幅画非常dirty,非常肮脏、淫荡。”
他们的眼睛受不了这样一幅画的刺激。实际上,当人们指责它淫荡的时候,是因为在这幅画面前,人们的看变得无力和软弱了,人们不知道光从哪里来。马奈图像的构成经常只是横线和直线,景深和焦点也找不到了。人们觉得受到了侵犯。
以前可思的和可表征的是连在一起的,可以画出来的,可以说清楚的,它具有可表征性。可表征性依赖什么呢?依赖一套知识性的解释,那我们现在找不到一个知识性的解释。第一次,作品成为一桩丑闻在当时的日报上争论。这种“不可见之可见”是马奈力图呈现的东西,这就变成后来整个现代主义运动中艺术家努力的方向。
“不可见之可见性”是什么意思?——我试图要这个图像,图像的任务就变成了去表现你不可思议、不可理解,你认为很神秘,不可言说的东西。因为在古典主义和启蒙理性时期,就是说可表征的、能表现的一定是能理解的、能说的、能够解释的、是有意义的;现在颠转过来,就是说不可见的、不能理解的、不能说的、不可表征的,难道就没有存在的理由吗?它现在变成了如此客观的事件。
是不是赤裸裸的就等于色情呢?终于有个女人站出来——这是麦当娜。这是她的秀场,她在表演。我觉得她非常“马奈”,赤裸裸的。
色情究竟是什么东西?色情是我们的眼光被裁减审查之后的那个余数,它不是赤裸裸的。如果是绝对的像麦当娜这样把色情搬到舞台的中央,放到我们人类视觉的中心,它就不是色情。是不准你看的那一条戒律制造了色情的眼光。
针对观看的禁律,麦当娜身体造反的策略是提供更多的看,以过度的色情去修正普遍的色情。
在舞台的中心,色情的过度曝光就是一种虚焦效果。此时,我们再去重新地设置和建立一种观看的伦理的边界。通过这种重新的移动和创造的行为,人可能才会真正地去爱。
爱是什么?它是一种单方面的,朝向欲望旋转的一种盲目的力量。爱是人自身之中那个小神绽放的时刻。这是人身上本来所蕴含的,被我们蔑视和压抑的,这样一种带有神性的力量。这种陌异化的,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力量。
爱是什么?爱是一次时间的中断,粗鲁地闯进父权制的图像帝国。关于女性的身体,我们如何看?是一种强横的眼光在主持爱的秩序。作为一次行动的我们的看,首先要清洗我们的眼睛,这是女性主义和性别观看带来的一种新策略。
血之花:
举起女性主义的内视镜
这才是女人自己的看。这是当代艺术家陈羚羊的一幅作品,叫《十二月花》。女人举起了这样一个内视镜,这个镜面不是男人的眼光,也不是父亲的眼光,也不是美学的眼光,也不是机器的眼光,首先是女人自己打造的一面内视镜。
我们讲“女人如花”,女人是美丽的。女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她只看到自己流血?这是艺术家拍的自己十二个月的月经图像,被一堆东方主义的唯美符号簇拥着。正好十二个月,拍出的是女性身体的节律。如果从一种单纯的女性主义语言来讲,这个血之花是一种机械时间连续性的打断,是一种和天体节奏相关的生命律动,她的绽放就是机械时间的休克。
我们这么爱花,但是谁真正地有耐心去伴随和观察一朵花的绽放。有的是突然开花,突然绽放。盯着它,把自己交给它,跟随它的绽放。但我们常常会失败。我们的观察和绽放是需要毅力和耐心的,因为绽放完全不搭理我们的日常时间,它拒绝日常时间的监控,它是日常的敌人和对手。但是机器可以捕捉,只有机器之眼懂得绽放的奥秘,机器之眼比我们的人肉之眼更加坚韧和客观。
我们从图像的起源讲到现在,女人终于拿起一面镜子。我们卸下性别观看的罪与罚的面纱和担子,我们看见什么?
我们看见这个,我们刺瞎双眼,清洗眼睛,重新制作我们观看的眼光。
当代四位女权主义者,她们在身体上涂鸦,然后制作成图像,征集万人签名,要求反家暴立法。这是女权运动非常重要的一种策略,就是拿身体做武器。
如果女人的身体是父权世界里男人的私有财产,裸露身体不是让女人觉得羞耻,而是让男人觉得恐慌。所以说,女权运动者常常以自己的身体为武器,昭示一种显现的自由。我出现在世界之中,我和我的身体坦诚地向这个世界发出我的宣言和我的看法。
女人的身体充满了歧义,我们一路走来,发现它一会儿是淫荡的,一会儿是爱与美的神,一会儿是圣母,最后变成了血之花。只有清洗我们的眼睛,重新制作我们的眼光;以身体为武器,成为一面旗帜;我们自己运用它,不是被历史所征用的。通过一种性别的权利和一种性别的立场,它自我宣誓,重新设置有关图像的伦理学和观看的伦理学。
我们来到世界,有两种自由。我们只知道一种自由,叫服从的自由,就是主流的自由,成功的自由;还有种自由,就是绽放的自由,显现的自由。图像运动、艺术运动和社会运动,它们三者合流在一起,才迸发出这么强的生命力。观念摄取事实,事件产生图像,图像再涌入世界,重新编织我们的现实。
人人可以自拍的时代,意味着一种图像生产力的解放,我们要对得起我们的技术,在激进的技术面前,人已经变得如此的落后了。所以说,劳动、技术、行动、知识、观念、意见,它们应该混合在一起,相互对抗,混合而成一种新鲜的共通的尺度,那是一种我们从来没有见识过的新的人的尺度。
普遍性是一种过程,它给被抑制的部分松绑,表象、女人、惊恐、非人的感觉,把它们解放出来,通过这样的“罪”,我们才能走向共同的善。
显示的自由意味着一种冲动、一种闪现、一种制作,就像拉斯科岩画,祖先们扑向黑暗冷硬的岩石,用他们的身体刻写恐惧的痕迹。今天的艺术和社会行动就是被看见,就是生命的绽出,意识的绽出,这是一种经验的制作;通过这样一种经验的制作和图像的制作,来重新构建我们的现实。■
(作者系女性主义批评家,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本文根据作者在瑞象馆校园活动的讲座整理,发表时有删节。)
来源:东方早报艺术评论
- 在他手上,呼啦圈也变成艺术品想起了系列电影:《春娇与志明》的中的一个片段张志明瞒着余春娇花了9万五买了一个艺术品,戳穿之后还小傲娇地…
- 弗洛伊德最后的家:蕴藏千件古董和藏书弗洛伊德的古董和藏书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沙发 位于伦敦北部的汉姆斯特德区美丽而宁静,这里隐藏着许多散落的文…
- 景泰蓝鉴证中韩友谊,韩国前总理郑云灿收藏中华荣耀尊8月9日,中国著名社会活动家刘瀚锴等一行受韩国政府盛邀,参加韩国第14届堤川国际音乐电影节及文化交流活动。活…
- 纯银大龙版票被韩国前总理郑云灿收藏2018年8月10日下午,中国著名社会活动家刘瀚锴先生和中共中央嵊州市市政府顾问王林先生受邀参加韩国第14届堤川国…
- 西安开发商无证售房起诉买家案中案:“黑心师爷”才是总导演?《调查清样》撰文|文一刀 西安闻天科技实业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闻天科技)因以自己无证销售为由起诉12名曾参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