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名家的成功学

　　王国华(作家)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提到一个奇人，此人叫季遐年，是个极有名的书法家，人人都以得到他的墨宝为荣。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人成功是有原因的，为什么季遐年的书法如此抢手？

　　对于他的书法水平，书中只有简短的两句：“他的字写得最好，却又不肯学古人的法帖，只是自己创出来的格调，由着笔性写了去。”这里有个玄机，作者只说季遐年是独创的笔法，即雅的一面，而没提其泥古、继承前人等“俗”的一面，或许不这样说不足以代表其特立独行吧。而在那个时候，即使书法是文人的基本功，也无法做到人人(或大多数)有足够的鉴赏水平，独特其实是件很危险的事。要想让内行外行都叫好，获得足够的世俗认可，必须先在“俗”上做足文章，消化前人，继承精华，然后添上画龙点睛的一点“雅”，一丁点儿就足够了。因此，季遐年的“牛”，一定是雅俗共赏结合得“牛”，而非真正的“由着笔性写了去”。

　　好的书法，不是你想得到随时就能得到。书中提到季遐年“若不情愿时，任你王侯将相，大捧的银子送他，他正眼儿也不看。”更酷的是南京城著名的“富三代”——施御史的孙子买其书法一段故事：那一天，施家一个小厮来到季遐年借住的天界寺，看见季遐年就问：“有个写字的姓季的可在这里？”季遐年回答：“有什么事？”小厮说：“我家老爷叫他明日去写字。”季遐年听了，也不回他，只说：“他今日不在家，我明日叫他去就是了。”次日，季遐年走到下浮桥施家，叫门进去。看门的人拦住他问：“你是干嘛的，随便往里跑！”季遐年答：“我是来写字的。”这时，那小厮从门房里出来，认出季遐年：“原来你就是那个姓季的，你也会写字？”带他走到大厅，小厮进去请富三代。施御史的孙子刚走出屏风，季遐年迎着脸就骂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敢来叫我写字！我又不贪你的钱，又不慕你的势，又不借你的光，你有钱有势跟我有毛关系，还敢随便支使我！”一顿大嚷大叫，富三代无言以对，低着头进去了。那季遐年又骂了一会儿，出了一口恶气，才打道回寺。这个故事的核心，貌似蔑视权贵，其实“不卖”才是关键。那么一个有势力的人，都得不到这个人的书法，你要是得到了，岂不比这个有权势的人更有面子？世间物以稀为贵，若人人都能得到，还算什么珍品？

　　最重要的，要有可以口口相传的事件。大多成名成家者，左手抓专业，右手抓事件，两手都要硬。季遐年除了怒拒富三代之事，还有其他各类传奇。比如他无家无业，借住在寺庙中，捧着一个钵跟着和尚混饭吃；当决定给人写字时，他三日前就要斋戒一天，第二天磨一天的墨，不许别人替磨，第三天才正式动笔；他写字费墨，就是写个十四字的对联，也要用半碗墨；他写字用的笔都是别人用坏了不要的，新买的好笔他坚决不用；写字时必须三四个人替他拂着纸，一旦褶皱了，他就要骂、要打……这些强烈的仪式感、坏脾气乃至怪癖，形成一个传奇链条。每个听到这些传奇故事的人，在传播的过程中，都会下意识地，自觉不自觉地朝着更加传奇的方向加工。专业水平成就的名家，一般只能限于专业的圈子内，而传奇故事成就的名人，则会广泛进入平民百姓的关注范围。口口相传，久而久之，遂成宗师。当然，这些只是书法成功学的皮毛，属基本功。但基本功练好了，混个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