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画家圣乔治和他的宝贝龙

　　半窗灵鼠斋

　　意大利文艺复兴，我最喜欢的角色，不是安吉利科，不是乔尔乔内，也不是贝利尼家族，而是乌切罗。都说乌切罗画得太僵了，简直就是卡通。但那是在想当初。

　　乌切罗活了多久？毛八十岁。就比米开朗基罗和提香短命一点点，那种医疗条件，也算是个人瑞。可他留下来的画有多少？满打满算，不到二十幅。为什么呢，因为，他是真正自觉地为美术史工作的第一个西方艺术家。

　　十四世纪末十五世纪初，中世纪的影响还远未消退，画画这件事儿，大家心里面都没谱，说是要学习希腊罗马，其实雄心壮志，憋着建立新规则，新规则是什么？一个字：科学；两个字：视觉规律。西方绘画后来建立在运动解剖和视觉透视，这两门学问上面。解剖，达芬奇是了不起的开拓者，甚至深更半夜去偷尸体，像一千零一夜里面的女鬼；透视学真正的集大成者，是乌切罗。做这类事情，爸爸干什么的很重要，凡艾克的爸爸是珠宝匠，所以他一辈子画画都细腻得要命；乌切罗的爸爸是医生(兼剃头的)，所以乌老师天生就具备探索理性绘画的责任。

　　乌切罗惜墨如金，就留下一张手稿，真能把人给看哭了。嘻嘻嘻我在某次激情过后，一个意大利女孩床头见过一次，高清印刷品，忘记了是个花瓶呢还是廊柱头，所有的块面，包括眼睛看不见的，都以尺规作图的精度，把边缘线，聚集到无限远处的一个焦点上，摆在今天这家伙肯定是3D　MAX高手。你看他画的战争场面，一百个人五十匹马，连一块马蹄铁的小侧面，放心，都汇集到焦点上。盔甲啊，长矛啊，均成为炫技道具，他唯一目的，画出一幅在透视学上无懈可击的杰作，然后等着后人来赞美。

　　可是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真实，僵硬极了。活人怎么测量边缘线，都是模型，小雕塑，那个时候还没有霍克尼这个老屁精揭秘的所谓暗箱技术，得等到十七世纪荷兰的黄金时代才有，乌切罗因陋就简，用块大玻璃(1032, 10.00, 0.98%)，画很多格子，然后描下轮廓，用一个焦点(或者两个)把所有的线都交上去。乌切罗的画，是一道数学题，自己创造的一个理性世界，在这里，人注视物体的目光一动不动，打架的人定格在瞬间，马永远高举蹄子，所有人物边缘线都无比明晰地朝着一个焦点汇聚而去，那已经不是单纯意义的绘画了，就是信仰视觉规律的宗教。

　　所以，乌切罗应该是第一个超现实主义画家，他和那些1940年走红的后继者一样，提取出现实的具象，放在自己的世界里做梦，他是个一辈子没怎么赚钱的宅男屌丝，画画跟今天很多人打大菠萝醉生梦死殊途同归，只为自己过瘾。继承乌切罗衣钵的伟大画家，应该是马格利特，那些戴着礼帽的很有礼貌的小人儿，也是从现实中被硬抽取出来，然后变成道具，变成雨点，变成尘埃，僵硬地执拗地，在空气中，在画家自己的世界里漂浮。

　　慢着，不要以为乌切罗最了不起的成就，是那些大场面的战争画。看过他画的圣乔治屠龙没有？文艺复兴最好的圣乔治屠龙，一定是拉斐尔画的那些，优美、流畅、和谐富动感，乌切罗却是一贯的僵硬，但是对龙，他搞不定啦，他又没有养过龙，他是个业余科学家，其实也没什么想象力，所以他用自己很幼稚的想法，捏了几条龙的模型来画写生，而且，即使龙的尾巴像猪尾巴一样打了三个卷，他还是要很费劲的把所有的线条，都交汇在那个焦点上。哈哈，这是不是你见过的最萌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