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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羽:毛笔皴擦掉了当代水墨精神

《灵光47号:漂浮的残圆》(中国画)

《灵光47号:漂浮的残圆》(中国画)

  艺术家张羽认为——毛笔皴擦掉了当代水墨精神

  文、图/记者 金叶

  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写实、表现到非具象,从传统水墨到当代水墨,张羽一路走来曾因为《灵光系列》令中外艺坛关注,而今又决绝地抛弃这一“图式”,“华丽转身”为一个不断用指印来进行“人间修行”的“行为艺术家”。

  从拿着毛笔到彻底抛弃毛笔,这个转变的背后,张羽有着怎样的思考?水墨精神已经到了不抛弃笔墨无法存活的境地了吗?在近期记者对张羽的专访中,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临摹古画后感觉毛笔创作无空间

  张羽小时候随父母被下放到天津的农村,因缘际会下,认识了原天津市美协主席马达,从而接受了系统的素描和写生训练。

  后来,张羽考入天津杨柳青画社。因为工作需要,他做了大量古画临摹的工作。在和古画“亲密接触”的过程中,张羽深入体悟了传统绘画的技巧以及水墨精神。但同时,走得越近,越令他觉得前辈大师已把笔墨技巧发展到了极致。他渐渐意识到:如果继续沿着前人设定好的方法去创作,是没有空间的,甚至是毫无意义的,当代艺术家唯有突破才能创造出一片新天地。

  张羽在上世纪90年代就有了“放下毛笔”的想法,并开始用指印作画的尝试。虽然当时整个艺术界也在对几千年来中国画的变革进行深刻思考,但像张羽这样彻底扔掉毛笔的想法还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他因此遭到了许多批评和质疑,甚至有人直言,他完全是在“胡来”。

  张羽只好“先慢下来”,仍旧用毛笔,但放弃已有的笔墨规则。在他花了十年时间创作的《灵光》系列中,他以全新的方式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笔墨表达:用一支开花笔,皴来皴去,毫无规则,不再使用勾描等传统的笔墨方法;图式的残圆与破方中有光、有墨、有痕迹、有速度,但是毛笔的书写性却给刻意地抹去了。

  《灵光》很快被普遍接受,为张羽赢得了好评。去年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水墨艺术展”也将其纳入其中,并且赞美其“用圆形或直线的形式唤起宇宙事件,美丽又骇人”。

  最大指印作品整整按了一年

  事实上,《灵光》里面仍然暗藏了张羽想要“抛弃毛笔”的深远策略:“指印没有了绘画性,所以大家都看不懂。那我把指印的一个点放大,让它成为‘灵光’,强调它的视觉震撼力,于是很快就被接受了。”但在这个过程中,张羽从未停下对指印的思考,并且在2003年再度启动相关创作。这一次张羽决定彻底扔掉毛笔,和“绘画性”诀别。

  为什么采用指印?张羽说他可不是“瞎点”。他点指印是因为觉得这是一个“契约画押”的方式,是一个文化概念。而这个动作本身还可以赋予许多时代的特征:比如承诺和信誉,以及它们在当代所面临的危机;再比如当代社会里,人们一遍遍地刷屏,使用的也是手指头,层层叠叠的指印又有了“信息不断被刷新”的意象,人们则在这其中迷失。张羽对“指印”非常有信心,认为它可以开启一个广阔的表达空间。

  张羽最大的指印作品有12米长、2.3米宽,上面有他超过10万个指印。他为此整整按了一年,整个过程像是一场达摩面壁的修行。

  今年7月,“张羽——意念的形式”在广东美术馆开展,让广东观众也领略了无边无尽的指印:他在长卷上点染指印,细密绵长、铺天盖地;在玻璃上点染指印,红色指印通过光的照射,投影在里面的宣纸上,产生虚薄的斑点;他在丝绸上点染指印,红色的丝绸从高悬的天花板上垂挂而下,在它们飘逸波动的掩映深处,放置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放张羽在透明的玻璃上缓慢地点染指印,红色的指印越来越密集,直到最终覆盖了他的面孔。

  同时,观众看到的还有按照秩序置放的600只白色瓷碗,其中盛放着水墨,水和墨会随时间挥发,并且在碗沿上留下痕迹,正像绘画的画面也是水和墨在宣纸上留下的痕迹。

  简介

  张羽,1959年出生于天津,1979年考入天津杨柳青画社,曾为天津杨柳青画社《国画世界》编辑室主任,1988毕业于天津工艺美术学院,现为职业艺术家。作品为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威尼斯贝纳通美术馆等多家国际知名艺术品收藏机构所收藏。

  对话张羽 ——

  “没有自己的方法就不会有自己的语言”

  广州日报:你有过长期的临摹经历,中国画的功底也打得很扎实,但您又决绝地抛弃笔墨,更说出了“拿起笔墨就跳进了陷阱”这样的“狠话”。这么做完全就是因为“高山仰止”所以必须另辟蹊径吗?

  张羽:“高山仰止”是一方面原因,同时还因为觉得仍旧用笔墨没有意义。古代中国画的好处在于,它和当时的时代背景是有关联的,毛笔和画家的生命是捆绑在一起的,是一个日常经验,他们用毛笔画画特别随意,根本不用考虑技术性的问题,而到了当代,毛笔其实和我们的现实已经没有关系了,用毛笔画画成为一个纯粹的技术性问题。我认为作为一个艺术家,创作应该从对现实、对今天的理解出发,而那种技术和我们的时代是脱节的。

  另外,我想有自己的表达,去创作自己的东西,但我只要拿起毛笔,就会不自觉进入那套古老的系统中,个性的东西就会消失掉。拿着毛笔,不外乎勾、染、皴、擦,这套书写方式太完善了,以至于你所有的努力只能是一种风格,但语言还是一样的。我们看整部中国绘画史,其实是个风格史,语言都是一样的。有时候你很难说谁画得好、谁画得不好,只能说谁画得更有意思,意蕴、境界或者空间的布局上更有自己的想法。究其本质,大家谁都摆脱不了谁,只是一个简单的样式的不同。所以,我觉得必须放下毛笔,用毛笔绘画这条路,空间几乎是零。

  广州日报:但从你想要放下毛笔,到真正放下,中间还是经历了挺长的时间,似乎你也在摇摆?

  张羽:对,在起初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在摇摆,还是想尽可能用毛笔,将自己的意愿表达出来;另一方面我也想通过对毛笔、水墨、宣纸更深入的了解去寻求出路,因为如果你了解不全面,寻找出路就是空想。所以,我使用毛笔的笔墨书写方式一直做到1993年。

  广州日报:在您早期的作品中,我惊奇地发现,目前当代水墨一些画家的符号性的东西,您过去都曾经用到过。

  张羽:对,现在很多年轻艺术家还在做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做过的事。

  广州日报:但您认为这条路走不通?

  张羽:不可能走远,因为它还属于一个基本的绘画范围:不是像古代,就是像西方;不是现实主义,就是走到表现、抽象、超现实主义去。但我觉得应该再往前走,创造和西方当代艺术、和中国传统绘画都拉开距离的一种新方法。我觉得,如果没有自己的方法就不会有自己的语言。比如传统绘画,大家都是一样的方法,所以大家的语言也是一样的。而我只想做我自己,这也是我(进行“指印”创作)的核心目的。

  广州日报:舍弃已被认可的《灵光》搞装置,您难道不担心市场的问题吗?

  张羽:从上世纪80年代走到现在,我的风格、语言在不停地变化,每次变化都很艰难,但也都有人去收藏,只是多少的问题。上世纪80年代做扇面肖像,收藏的人就很多。不夸张地说,如果我现在还停留在那个阶段,不知道可以赚几个亿了,但我觉得不对就不做;《灵光》也是,很多人想收藏,但我不画就是不画了;我现在做的“指印”,也有人收藏,虽然不多,但哪怕藏家一年就买我两件作品,生活就没有问题了。

  广州日报:其实,老早就有人提出:“中国画已经穷途末路。”但直到现在,我们看到中国画不仅没有消亡,反而更加兴旺了,无论是画家还是藏家,可能都是历史上最庞大的群体。你这么看待这个现象呢?

  张羽:所谓消亡,是从发展的角度来判断的,不是说就彻底没有了。我知道现在画院里画家们的画卖得非常好,但他们跟艺术史其实没有关系了。这是一个市场,但市场不等于艺术。当然,艺术史不记载你,也不代表你不能在当下画卖得好,赚很多钱。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懂指印作品

  广州日报:有人认为您现在的做法有点像“走钢丝”,前途未卜,因为您仿佛营造了一个像“道场”一样的东西,但艺术家本人的情感是被抽离出来的,只剩下一个形式、一个壳。而艺术之所以打动人,是因为有艺术家的情感注入其中,会让人产生共鸣,但这些东西在您的作品中似乎没有了。

  张羽:不管你制造了一个什么样的空间或者形式,都不是无中生有的,都会有精神性的东西注入其中。比如我的“108本册页”,每一本册页上都有我的指印,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跟它发生的关系,怎么会没有情感在里面呢?

  传统的中国画,花鸟、山水等都有一个具体的形,通过这个公认的形,情感和物像直接产生关联。但从文化的深层来分析,情感并不必然具有一个固定的形,它是看不到的。比如禅宗,只在你的想象中,具体的你根本摸不到。我营造的是一个可想象的空间,会给人心理上一个隐约的感受,从很多方面去想象和它的关联。

  广州日报:是不是可以这样来理解:欣赏您的作品,其实有些类似于冥想的过程。它的情感空间是开放的,不是更小了而是更大了?

  张羽:对,如果硬要把它理解为一个空空如也的壳,我就没有办法了。就像我1991年刚开始做“指印”的时候,所有的批评都说看不懂。可是那个时候,就有英国的画廊开始收藏我的作品,他们怎么就能看懂呢?去年我在威尼斯双年展上,用摁满指印的宣纸和丝绸制造了一个闭关的空间,有一个美国观众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眼泪不停地流,他怎么就看懂了呢?

  广州日报:我在展览现场也听到很多人说看不懂,他们感兴趣的可能是这些指印真的是您一个个按的吗?这得按多久啊?

  张羽:就你刚才的这番描述,我不觉得国内的观众和我的作品有隔膜。“怎么能按这么久啊?怎么按这么圆啊?按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呢?”能发出这样的疑问,等于是看懂了。

  我认为,艺术家应该引领、推动这个时代的审美。宋代的东西再好,我也不能回头画那种画,我得提供今天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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