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和 来源:东方早报艺术评论
四川成都东面双流镇的蓝顶艺术区,知名度较北京798、上海M50也许并不高,但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艺术家在此能体味到的其他地方无法企及的安稳。蓝顶艺术区“用集体建设用地解决艺术家的产权问题”,艺术家既可以选择购买产权房,也可以通过租房的形式在蓝顶安顿。在蓝顶,混杂着成功或等待成功的艺术家。
在北京798艺术区频繁遭遇二房东、涨价、旅游化等烦恼的轮番困扰下,宋庄艺术区近期又迎来了“强拆”风暴。城市角落里的艺术区绝大多数因艺术家们自发聚集而兴起,从最初以低廉的价格租赁废旧闲置厂房,之后引来各方关注,逐渐热闹闪耀,一阵子之后又在经济发展的大潮汹涌中衰落,直至被商业之手、政府控制等种种合力导致消失不见,这似乎已经成为艺术区生态全球化的趋同过程,但是,在中国西南重镇成都的安逸空气里,却是一个迥然不同的版本,艺术家们似乎正在越来越享受偏安一隅的生活。
很多全国各地的艺术家的成都之旅,往往是甫一下飞机,穿过市中心,便直奔位于城市东面双流镇的蓝顶艺术区而去。车行于一片绿色的荷塘边,铺天盖地的荷叶铺就了一条通往蓝顶艺术区的路,树枝间掠过的翅膀与耳边微微颤动的虫鸣,预示着蓝顶艺术区桃花源般的存在。今年蓝顶艺术节期间,《东方早报·艺术评论》记者走访了这个全国知名的艺术区,仅仅就艺术区知名度而言,蓝顶也许较之北京798、上海M50还有一定的差距,但难能可贵的是,蓝顶拥有的生机勃勃和不断发展的前景,在西南地区温暖湿润的空气里散发出葱葱茏茏的植物般的气息,以及在此地才能体味到的其他地方无法企及的安稳。虽然“饥饿里诞生作家,对抗孕育艺术家”是一个创作的普遍真理,但是,用曾经离开过成都几年去北京北漂,如今又回到成都的艺术家罗发辉的话来说:“当代艺术家们需要的是与自己内心的斗争,而不要把力量消耗在无谓的与外部世界的斗争里。”蓝顶的存在正是为当代艺术家们的生活提供了这样一种不再被驱赶、不再动荡的可能性。
同样的起源不一样的现在
蓝顶艺术区最初并不在现在的这个地方,它的起源,被复述过许多遍——如同所有的艺术区起源一样,它来自几个艺术家自发的集体意愿——2003年8月,艺术家周春芽、郭伟、赵能智、杨冕租用了成都机场路旁的闲置厂房作为自己的工作室,因为厂房是铁皮蓝顶,便以此命名为“蓝顶”。
罗发辉参加过最早的1996年第一届上海双年展,也是最早入驻蓝顶的艺术家之一,在他的回忆中,老蓝顶的房子很差,周边农民们散养的鸡鸭遍地走,在原来住处的空地上,土地所有者农民想,既然有人愿意来住,那就用每平方米140元的价格再盖一点房子用来出租,可想而知,这是怎样的一种简陋房屋。直至有一天,一个有5位蓝顶艺术家参加的当代艺术展在法国举行,有一位时任成都副市长的领导同往,领导去了之后醒悟到:“哦,这帮艺术家不简单。”从法国回来后,政府便请这些艺术家们选地方,盖房子。
产权的归属成为症结所在
与全国各地其他艺术区混乱的土地所有权不同,蓝顶艺术区一期二期都是以出售的形式,让艺术家买下产权房,进行统一的管理。
罗发辉原来在北京318也有工作室,然而蓝顶一稳定下来,他便把北京的工作室退了,选择回到成都。“北京的工作室一会儿要说涨价,一会儿要说拆,太烦了。又不能装修。不稳定,不断来,不断走。”如今,罗发辉在蓝顶艺术区的工作室十分著名,建筑面积900多平方米,工作室里还安有游泳池、壁炉、半开放的卫生间,门口就是荷塘,但是他的室内装修设计却让很多慕名前来参观的老板认为“没有装修过嘛”。艺术家频频参与到建房过程中,蓝顶艺术区里的房子就带上了艺术家自己的痕迹,就像以前的苏州园林,都带着家族的烙印。“我住在这里,我的房子要是什么样的,哪些地方开窗哪些地方不要开窗,要考虑实用性,不可能盖成公共空间,里面应该都是我的生活痕迹。”
蓝顶是一种生活方式,很多人到此,看见艺术家的生活状态。蓝顶艺术区里设有公共食堂,让不愿意被尘世烟火气息缭绕的艺术家们有地方填饱肚子,平常一餐饭15元,一碗面三份菜,还能打卡,搪瓷碗里装着的是一种几十年前的人民公社的滋味。在艺术区里,有明星艺术家,也有并不成功的艺术家,有的艺术家生活困难了,就会有别的艺术家买他一张画帮他解难。所有搞当代艺术的人,不管他的成就有多大,他都会在这个地方获得生存的基础。
年轻艺术家若没有足够的钱入驻艺术区的独栋别墅,运营的房产公司会出面把周边农民的房子买下来,改建成为蓝顶青年艺术村出租给尚在起步阶段没有更好的经济收入的青年艺术家,周边的楼盘,也被出租给了四面八方来此聚集的艺术家,逐渐形成了大型的艺术村的群落效应。蓝顶对于入驻此地的人也有一个艺术从业者的职业要求。比如,青年艺术家郝明明一年半前才从日本回到成都,她的工作室位于蓝顶二期45幢2号,带着显著的清淡的日本装修风格,她告诉《艺术评论》记者自己的入驻就经过了蓝顶艺术区的审批。
渐渐地,蓝顶聚集了五六百个来自全国各地的艺术家,虽然与聚集了上万个艺术家的北京宋庄的“江湖”大小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困扰北京宋庄艺术区许多不得解决的复杂的房屋产权问题却从来没有成为蓝顶艺术区的问题。蓝顶美术馆馆长金延在接受采访时告诉《艺术评论》记者,在成都,文化部门和规划部门比较配合,他们觉得让这些艺术家在这边扎根,要创造一个条件。“艺术家自己盖起了房子,政府部门会帮我们把手续补齐协调,没有拆台的。”
三五十年后的城市文化高地
蓝顶美术馆投资人、理事长章智勇向记者详细解释了蓝顶艺术区的土地使用方式,是“用集体建设用地解决艺术家的产权问题”。我国有国有用地和集体建设用地两种形式,集体建设用地里面又有农用地和集体建设用地,耕地是无法突破的限制,但是集体建设用地是可以拿出来进行建设和开发的。直接拿出来开发不行,要拿出来把性质变成国有地。城乡统筹的试点让成渝地区的土地使用更为灵活,农民土地的资源转让基本还是自愿的,还能因为艺术家带来的生活增加当地农民的就业机会。与城乡建设统一起来与创意产业统一起来,这样便获得当地政府的支持。“政府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在于引导和服务,而不是一个直接插手。一定要是一个懂这个行道的,自己向自己负责的运营商。不能违背艺术的生长性,否则发展看起来很快,实际上很慢。”
如何避免二房东的情况,是每个艺术区都会面临的问题。蓝顶的解决方案是为艺术区的进驻人士设立一个考量的门槛,艺术圈子其实很小。即使无法避免这样的情况,也仍然会租给与艺术相关的人士。川文化里面就是抱团的氛围才能前进。相护的帮衬提携,相对自由发展空间就很大,当代艺术家有发展的空间自然就一茬一茬地出来,允许这些人不羁。
蓝顶其实是艺术区的营运商,出售蓝顶艺术区的50年产权,出售之后用于美术馆建设。蓝顶美术馆馆长金延在接受艺术评论记者采访时坦承,蓝顶艺术群落的形成与全国各地的艺术群落的关系是一样的,都是艺术家自发形成的,在城市边缘,不可避免地遇到城市扩张带来的拆迁问题,土地租金上涨,艺术家渐渐被迁走、散掉,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必然产生。但是到新蓝顶之后,发现是一个新农村示范地,实际上一个艺术区域的聚集是一个生态,不是几个人的一时兴起。从生态角度讲,有成名艺术家也有青年艺术家,散落在周边的自由艺术家,农家乐在周边形成,有为艺术服务的行业比如做画框的,整个区域就要规划形成原创艺术区、创意产业区。所谓的第一期建立起标杆方式,有效引导,持续发展壮大,这就是实践意义。“若干年之后,当这些著名艺术家不在了之后,这里很可能就成为美术馆群、纪念馆群、艺术家故居群落,三五十年后成为城市文化的高地、地标、旗帜。艺术区-创意产业区-体验式文化旅游区的发展途径,优秀艺术家的引进和艺术区的建设是双重途径再加上非营利性机构的建立,逐渐形成社会性文化地标。”
叶永青说过,蓝顶是有前途的,与国家现有政策配合进行得自主建设。刘家琨外墙的碎瓷砖贴面让人觉得十分接地气,一个城市需要一个文脉的传承。自觉性和自发性的有机统一发展,产权形式保障,首先保证了文脉的延续。否则始终在拆与不拆之间动荡,在租金高低之间纠缠不休,如何保证美术馆核心力量的稳定呢?安定下来是最重要的。
蓝顶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就周围环境而言,国内艺术家们往往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之后,随着各色人等的聚集,周边环境会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杂乱。而蓝顶却在向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今年,蓝顶又在上海的同乐坊里开了一个窗口,即蓝舍,每次与蓝顶有关的全国各地的艺术家都会到此搞活动,扩展了成都的地域局限。
不管怎样的用地方式,如果没有一个安定安稳的环境,艺术家迟早要散掉,这对于城市来说也是一种损失。但是如果如所有对于艺术区“热地”效应寄予热望的投资商一般,地产热起来了,届时奢侈品行业也要求入驻此地了呢?“我们再给他们修嘛!我们是可以再度扩张的,这是艺术产业链中的一个部分。”章智勇说。这样的承诺与远景,也许正是艺术家们在成都安定下来的原因。■
延伸阅读
《中国艺术园区调查之一——北京798:谁来为艺术园区的未来负责》
2014年7月30日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第133期